2018年12月5日 星期三

奉獻修會生活:改變中的典範(Diarmuid O'Murchu 2005)4.5

第四章

第五節

 

第五項突破:承諾解放激情的願


大概,我們從來就沒有好好活出獨身的貞潔。反倒是規避它…
我們過去的指導原則是節制而非熱情。
芭芭拉‧菲昂修女(BARBARA FIAND)

聖願(the Vows)是修會生活和隱修生活最廣為人知的特色,卻難以理解。會士自以為聖願是生活守則,嚴格規範道德操守。一般人則認為發願主要是會士所做的犧牲奉獻,祈能專務服事上主。

通常聖願是按照貧窮、獨身和服從的次第來闡述。新典範要我們以嶄新的方式來解釋聖願,更重要的是落植在造物界,因為那是天主對我們的首要啟示。我先談獨身聖願,從那更寬廣的視野下重新將它命名為關係聖願。這聖願比其他的聖願更能深厚我們彼此的聯繫,建立良好的關係。天主不只是與以色列子民締結盟約,更遍佈整個宇宙光譜。

生命的創造能量

正如先前說過,從中介的觀點來看,聖願基本上是價值,是受造物賴以繁榮的基本價值,要求人類肩負起善用並且發揚這些正統價值的責任。天主的化育能力是所有價值的基礎,祂不停地孕育宇宙和星球生命的種種元素。這是生命根源(母/父之神)絕妙地孕育,在聖神的創化情愛下,灌注創造的能量,基督徒認為它體現在耶穌無比的生命和使命上。所有受造物都參與這項共同的創造工程,菲昂修女(Fiand 1996,90-100)稱它為「能量蛻變」,因此,我們個人和集體在彼此相愛和負責下,努力不懈地學習善用這創造能量。

這是傳統獨身聖願的核心精髓,在狹隘的性徵和倫理解釋下,嚴重地扭曲它深刻的意義受。性只是神聖情愛(eros)的一種面向,這種恩寵讓所有缺乏洞見和智慧的宗教惴惴不安。受到原罪的污染,情愛的創造能量被貶抑為人的本能,結果被妖魔化,淪為萬惡淵藪。

猶太學者亞歷山大里亞的斐洛(Philo of Alexandria 30 BCE- 40 CE)並不是以純愛(agape),而是以情愛來翻譯猶太教的中心誡命──全心、全靈、全意愛上主。整個中世紀,像基督宗教的神秘家聖伯爾納德(St. Bernard)和聖大德蘭(St. Theresa of Avila),和伊斯蘭教蘇菲派的神秘家法依德(Ibn al-Farid),魯米(Rumi)和阿伯一世(Ibn’Arb I),經常採用情愛的圖像來描述他們對天主的熱愛,和天主對受造物的熱愛。(譯註:本篤十六《天主是愛》的通諭中,則區分出eros/激情,agape/純愛,和phila/友愛。)

在這主題上,魯易斯(C.S. Lewis 1960)和奈安德/虞格仁(Anders Nygren 1969)可說是廿世紀經常被引用的兩位作家。魯易斯以描述親愛、友愛、情愛和大愛這四種愛而著稱。根據魯易斯,情愛與「戀愛」有關,是較為成熟表達,總是尋求他人的善,而不是消極慣稱的自私自利。至於虞格仁,則認為情愛以原始慾望出現,完全與天主的純愛相對。至於佛洛伊德(Freud),楊格(Jung)和神學家保羅‧田立克(Paul Tillich)則認為情愛主要是統合能量。

最近奧德瑞‧洛德(Audre Lorde 1984)在一篇經常被引用的論文中描述情愛是生命的原力,藉由聖神的熱情生命力,「誕生在我們」所有受造物內。這種熱衷聯結的關係能量,表達在天主聖三的神學的原型概念中,也以在最小亞原子粒族(subatomic particles)中發現在夸克(quarks)和輕子(leptons)的科學圖像中;這些粒子不可能單獨出現,而是以三三和兩兩的方式出現。受造物所有層次,不論是宏觀或微觀也好,在非人類、人類或超個人方面都是為了關係而存在。不遑多讓,因而就成為關係聖願的新基礎。

我以為關係聖願的重新命名,不只是針對幾世紀以來所累積的性暴力,更重要的是,找回那孳生繁具有靈性的情愛能量。瓊納(Jonas 1996)稱關聯能力是「宇宙的衝動」的基本表現。造物界的任何演化都承襲著這渴求聯繫的慾望,在相互支援下孕育新的可能。當代物理學和生物學繪聲繪影地舉證說明,而神祕學早已洞悉了數千年。相對於達爾文將生命視為物競天擇的戰場,奧秘的造物界歷史透露出迥然不同的成長和成熟過程。

因此,關係聖願稱頌促使萬物熱情地興旺繁榮的關聯能力是天主的基本價值,各大宗教按照不同的理解程度採納它。實踐這聖願就是見證生命不同層級的真正關係,並挑戰那些破壞這項賦予生命關係的系統和勢力。這包括不只是那些在個人或人際關係上離經叛道,有害的性行為,也包含那些在政治、經濟、消費主義和壓榨風潮下侵犯天主的造物界,甚至慫恿人類成為貪婪糧秣的徵收員,巧取豪奪地球的資源。

要活出關係聖願,我們就需要對個人和系統這兩個層次保持警戒和留意。傳統以為這聖願或是針對個人或是待人接物。今日,我們最好將人類視作錯縱複雜的網絡產物,它包括了天主的創作、星塵的碳、光合作用的養料,還有那些影響人類魅力、交往和生殖能力、達到孕育生命的環境。我們出生以後,變得非常仰賴組成我們生活經驗的種種培育關係。我是自己所有關係的總和,它組成並賦予我們與眾不同的身分(更多主題在Fiand, 2001, 104-161)。

系統因素持續地衝擊我的經驗,必定促成我的成長。我的生命非常容易地受到集體力量的支配,它們顛覆並沒有增進我的關連能力。特別是那些社會經濟要素,基於匱乏蕭條的論調(在一個富裕的世界)肆無忌憚地脅迫我們每天向許多關鍵價值低頭妥協。

反文化的中介見證就顯得極為重要。由於大眾傳媒的欺騙伎倆和資本主義操弄的教育體制,當代許多人不停地受到不明能量的趨使,無法裝備我們鑑賞和明辨的能力。許多人因而被誘入所謂價值中立的假文化,成了虛弱受害者,正因為他們愚昧地效忠多數機構。

我們承諾良好關係的聖願,基本上出自我們對天主國的承諾。面對那些在造物界顛覆天主情愛創造力的社會、經濟、政治和宗教的力量,耶穌受到這原創的啟發,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種創造力向來借重那些能夠尊重自由、愛和孕育的結構來傳達,它們才是我們良好關係能力的核心。市場競爭、教條文化、廣告成癮、破壞生態、權力遊戲的政治、自由放任的經濟、新的全球殖民、和偏激主義的宗教,這些系統罪孽處處挑戰中介者善用情愛資源,保持良好的關係。除非面對並且質疑這些系統,我們才有希望在人際關係上擔起責任。

獨身的性

確立良好關係的優先次第是來自天主傾注造物界的情愛力量,我們才能夠重新回顧人類被嚴重地誣衊的性。我們也需要緊盯著系統的影響力,因為我們當代許多對性的曲解是來自一個很少被人理會或承認的特殊系統背景。

當代許多有關性的教科書都是以希臘人如何理解這現象為開始。因此,它們以為那種認知是標準的,而且經常按照第十九和廿世紀性醫學所釐訂的性病理學。

古代希臘人認為男人在性差異上佔有雄性優勢,是種子的攜帶者,藉此孕育新生命。女人是被動的代理者,提供種子受孕和胎兒生成的生理容器。按照這種說法,男人在生物演化的性差異上中具有雄性優勢。性器官因此是用來服務父權體制。聖保祿和聖奧斯定採取同樣的立場,不可思議的,連聖多瑪斯也贊同。我們第一次在特立騰大公會議上看到它反映在教會的婚姻神學上:繁衍子孫是天主教婚姻的目的。並非故意的,公議會的神長們聲明性只是生育機制。

在1962年,教會改變那項訓導,接受基督徒婚姻有雙重目的:首先是夫妻彼此親密相愛,其次才是繁衍子孫。教會與新的認知與時並進,就是人類共同努力去恢復和修正那被顛覆和已失去許久的性心理的歷史。過度強調生理簡化主義的壓抑令人生厭,我們再次渴望情愛的聯繫。

在1960年代,教會曾經竭力尊重這先見之明。後來似乎又退縮回更原始的生理觀點,其他各大宗教也都同樣畏縮。其實,這不只是教會和宗教界神經錯亂。世界大多數政府和社會政策的立法者都不曾理解1960年代性解放的原始意義。我們在文化上仍攀附偽生理的模式,愚昧地誤解性別的意義。

中介見證的主要是為透明和活力的念相命名。人類沒有任何領域比性更急需命名。今日我們周遭的情愛能量激增,並不是因為我們變得更享樂和淫亂,而是因為情愛的另一波的解放,演化正在覺醒,重新復甦似乎較為正確。若沒有那種強烈的熱情能量,萬物如同億萬年前的虛空,今日猛爆到幾乎勢不可擋。如此勢如破竹是來自過去兩千五百年的壓抑。教會與政府機構對透露的信息發生毫無所悉,因而無法提供開釋與指導。

我認為重新命名是中介會士的首要任務,必須向人類歷史中性的奧秘源頭表達敬意。以下是一些關鍵的要素:

  1. 性充滿著情愛的創造能量,從開始就遍佈在浩瀚的造物界。
  2. 性和它的情愛驅使力主要歸屬神聖生命所孕育的情愛。
  3. 性主要是所有情愛中覺醒的心靈能量。
  4. 人類已有百萬年的歷史性行為,有可能在整個舊石器時代的地球女神文化時首次發現這強而有力的靈性驅力。
  5. 如同所有的原型能量,性也感染光明和黑暗。傳統的善惡二元論是無法理解這種綜合的悖論。
  6. 性的原形表顯在所有邁向創造的衝動上;人類繁衍是這創造潛能微乎其微的表徵。
  7. 性運作在人類的所有的互動中。這種互動能量並不只是性行為或生理勃起而已。
  8. 男女婚嫁的結合將性能量導向孕育新生命,但是性在人類其他互動中的相互關係超過千萬年以上。

前文提到,我們當代文化,特別是過去兩千五百年,太過專注在性的生理和生物的功能上,對神聖、地球、和人類的原型基礎就顯得過分的無知。令人遺憾,所有宗教同樣愚昧。如果我們想要鑽出今日世界百萬脆弱民眾的無知和放蕩,勢必就要恢復深度的靈修。為能表達更明澈的性別,我們所需要的並不是更多的約束,而是開悟。中介的智慧和見證從沒如此的迫切需要。

中介獨身的生活方式

當代,有些人選擇暫時或終身的單身生活。雖然抉擇的理由錯綜複雜,或多或少是有意識的。這與獨身聖召迴然不同,獨身的選擇是不自覺的,如果想要將獨身聖召視為有意識和理性的選擇,勢必冒著貶抑輕視它的風險。正如巴杜伽里(Balducelli 1975)非常清楚地說明,會士沒有選擇獨身,而是獨身揀選他們,他們經常會感到神妙莫測和勢不可擋;儘管聖召撲朔迷離,或許正因為如此,它要求積極的評鑑。

我們在這裡提到神學的聖召意義,並不只是修會或神職的聖召,而是比任務要求更多的任何召喚。那些慷慨獻身、熱愛目標或夢想、為人或受造物獻身服務的人,都具有聖召意識的恩寵。這些人在我們或任何時代的理性和消費主義眼皮下,有點奇異古怪、特立獨行或甚至荒謬絕倫。我們知道他們不同凡響,其實,若沒有這群特立獨行的理想主義者,文明世界會出現重大瑕疵。

我們並不訝異所有的古早文化,那些以徹底不結婚作為終身承諾為代價的人,幾乎通通都有靈性的表徵。我刻意使用靈性這字而不提宗教,因為這些現象比宗教組織更早上幾千年。我們發現古代的男女巫觋或是終身或是暫時獨身。就連當代文化經常尊崇的智者也以未婚的要求作為他們不落俗套的性傾向特徵,例如,美國原住民的多重性別(the berdache現通稱雙靈人),泰國的變性人(the kathoey),阿曼的第三性男士(the xaniths),印度的中性人(the hijras),波里尼西亞的中性者(the mahus),中國的仙姑(the hsiang ku)。總之,這些人都具有某種特殊靈性,通常都擁有薩滿巫術能力。

在基督徒傳統中,獨身已和司祭與神職生活聯結在一起。這使得大家認為獨身是種犧牲奉獻,選擇放下與親密關係和性行為有關的事物,以便完全侍奉上主。多多少少,這是種有意識的抉擇,真正的意涵也許得等到晚年才會明朗。從消極面來看,對性行為的疑慮會造成神人之間的隔閡。很不幸地,對獨身召喚這種理解方式似乎掩蓋其他的文化表現。

我相信修會的獨身聖召,理解得當的話,是與眾不同的。它是文化現象而不是宗教現象,具有文化價值的發展和保存的靈性意義。這是共同創造的天主聖神揀選某些人。因此,它從來就不只是靈性成長的助力(或靈魂的救贖),而是被派遣,以反文化做為服務大眾的使命。以阿德梁‧范肯的說法(Adrian Van Kaam 1966),它是輻射價值,斡旋在人類和文化當中的核心要素。

未婚雖非必要,但為了服務的自由更加徹底,在大多數情況下卻挺合適。無論如何,獨身絕不是否定性別的意義和美感,反而賦予自由,以便他/她的性心理更能夠面對各個時代和文化的挑戰。在人性和牧靈角度下,這樣的接觸向來是冒著風險和模稜兩可,何況要坦然面對,就需要獨身者和團體各方面靈修和心理的充沛資源。

一般以為我們有許多防範措施:避免接觸與任何與性行為有關的物事;總之,獨身者干卿底事!這種不沾鍋的倫理態度使得徹底中介的獨身聖召淪成為笑柄,而且可以說是導致廿世紀末葉神職性醜聞的主要因素(更多主題在Kennedy 2001; Sipe 1991)。中介聖召絕不能危及神聖情愛傾注在性中的主要特性,以及它強力影響受造物的關係和互動。中介人士和修會代表人類社會擁有著不可思議的能力和情愛這種神聖的悖論禮物。在不同時代和文化更迭下,我們的聖召要負責和創意地探索並且善用這項禮物。沒有任何任務是如此艱巨和高貴的;但也不會令我們不勝負荷和手足無措。

因此身為中介見證,我們必須質疑與辯駁盛行過去兩千五百年間,過度地強調性的生理器官。現在,這種文化偏差已經是窮途末路,頻頻出現令人髮指的性暴力。我們並非反對教會或宗教。而是貫徹中介見證:拓展更深入和更正統的意義視野。未盡事宜就是背棄天主和天主子民對我們的召喚。

中介人士的性如何照顧自己?

處在神職和會士性侵害的醜聞風暴,大眾關心的並不是我對獨身聖召要有更好的理解的建議,而是如何協助獨身者能更適當和負責地處理自己性的方式。這種期待是無可救藥的短視,太過強調症狀而忽略病因。美國在2004年所發表神職性侵幼年的兩項報告中,斷然歸咎修道院入取的門檻,暗示那些後來離經叛道的行為早已潛伏在進修道院的候選人身上。這是為規避更嚴重質疑而便宜行事,而且在許多個案上,我認為這樣的裁決犯了嚴重地錯誤!

為何無法承當負責任的性生活,獨身者和一般人大致相同。主要的就是我們完全扭曲對性的認識超過2000年。當我們仍然堅持將性視作生理功能,我們依然是病態的怪物。當我們仍要堅持性器官主要是用來繁衍的,我們勢必招來對性娛樂的朝拜。一個萎縮領域會造成其他領域的更加異常萎縮。我們需要打破這種循環,不只是性侵害行為,更是暴力的扭曲概念。它將性行為視為異常的、不道德的、和病態的,總之如果認知有缺陷,勢必造成行為的偏差。

因此,下列這些「保護」措施可提供會士的獨身生活更有創意、更事生產、和更加負責。

  1. 全方位理解性的意義,趁機在生活經驗中,轉化個人和文化對性的價值觀。自然出現下面的結果,獨身的中介生活實在適合成年人,有足夠時間在日常生活中體驗生命。
  2. 合理坦然地接受性別無法定型和無可名狀的特質。許多獨身者,以及過去類似巫覡的人物,展現健康的兩性特質。也許,正是這種特質使獨身者真正成為中介,他/她不僅具有男女雙性,而且持續進行男女的整合,這正好培養獨身者成為那些為性別掙扎的文化觸媒。
  3. 成熟成年人的靈修聚焦在天主的無條件愛,成熟的天主邀請和培養中介獨身者熱情接觸那些追尋真正愛和親密的人。
  4. 規律的靈修和心理資源來評鑑和支持那些在性上遭逢嚴重和緊張情緒的人。
  5. 會士不論在會院或意向的支援團體中都能感到自在,不僅對自己聖召感到無可言喻的深刻滿足,同時面臨熱情交往接近臨界點時,也知道有靈性好友的理解與支持。
  6. 能在好友圈中享受彼此溫柔和關心的滋養。

考慮到這些,我們知道我們面臨不可能的任務。如果不是為了天主恩寵,以及天主無條件的情愛能力,我們誰都沒有希望懷有這樣的夢想和渴望。我們的天主一直揀選中介獨身者挺身而出,毫無疑問,未來也是如此。等到醜聞的短視分析塵埃若定,以及受到性侵的百萬人開始對情愛泰然自若,性就有希望再次成為獨身皇冠上的寶石,它早在我們認出之前,就已經存在修會的聖願生活中。